去年底召开的中共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以科技创新引领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列为今年首要工作，今年政府工作报告延续这一方向，将“大力推进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列为今年政府工作的首要任务。新质生产力是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的当代先进生产力。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的目的是推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

1978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保持了30多年的高速增长。在改革开放的主要时间段（1980—2010年）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速度达到10.1%，中国经济总量先后超过俄罗斯、加拿大、意大利、法国、英国、德国、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经济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然而高速增长时期中国经济增长的源泉主要来自要素投入，拉动经济主要依靠投资和出口，随着资本边际报酬递减，人口红利逐渐消失，传统的依靠要素投入的增长方式难以为继，长期的结构性失衡抑制国内有效需求释放，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和大国竞争加剧使出口拉动经济增长的动力减弱。从依靠要素投入向依靠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增长方式转变，将长期的经济增长建立在创新的基础上从而具有可持续性，从需求端看，实现从出口和投资为主导的增长方式向以消费为主导的增长方式转变。这是新形势下党和国家为推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所作的战略选择。

汇率是开放经济的核心变量，对国际贸易和资本流动有重要影响，在引导国际国内资源配置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适度低估的人民币在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经济发展中曾经发挥了积极作用，如今国内国际环境都发生了变化，在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推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战略下，实行强势人民币政策成为实现这一战略目标的手段。强势人民币政策在本文是指保持人民币升值趋势的政策，人民币汇率是指人民币按贸易加权计算的有效汇率，而不仅仅是人民币兑美元的双边汇率。

强势人民币的经济效应

首先，强势人民币有助于实现中国制造业出口结构的高度化。虽然在过去，汇率适度低估产生的价格优势为劳动密集型产业开拓国际市场提供了帮助，但是这种凭借价格低廉而形成的市场优势，使我国的出口结构得不到及时优化。在强势人民币环境下，传统的低附加值企业将被迫专注于提高生产率，向技术含量高，具有垄断竞争优势的方向转变，以使它们能够在国际市场上竞争。制造商在价格竞争力上的损失，部分会通过进口中间品的价格降低来弥补，部分会通过技术进步导致的非价格竞争优势来弥补。未能实现转型的企业将不得不破产，从而将生产要素腾出来为科技创新企业所雇用（即熊皮特的创造性破坏），或向国外转移。

其次，强势人民币会吸引国际资本对中国的投资。吸引国际资本对本国的投资是任何一个国家在政策实施中都会努力争取实现的目标。无论是直接投资还是为科技创新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提供资金支持，外国投资进入都有助于中国的科技生产力的提升，并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此外，国际资本的进入有助于扩大中国资本市场的广度和深度，促进中国资本市场走向成熟，而成熟的资本市场可以为科技创新企业的发展提供更好的金融支持。

第三，强势人民币可以提升内部需求，有助于实现消费为主导的经济增长。人民币走强有利于不动产和国内金融资产市场，中国房地产市场和股票市场的良好发展会对国内消费产生财富效应，提升内部需求。强势人民币带来的贸易条件改善和国民收入提高，也有助于扩大消费。

第四，强势人民币降低了对外投资成本，能够支持中国企业通过兼并与收购海外高科技企业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兼并与收购是发达工业化国家对外投资的重要形式，也应成为中国企业弯道超车，发挥后发优势的手段。

第五，强势人民币会促进中国经济结构的调整，提高服务业在产业结构中的比重。人民币升值压低了制造业产品价格，提高了以服务业产品为代表的非贸易品的相对价格，服务业部门因为面临更有利的相对价格变化会吸引更多的要素资源流入，从而扩大投资和增加供给。服务业可划分为消费者提供服务的消费性服务业和为生产者提供产前、产中和产后服务的生产性服务业。消费性服务业的发展可以促进内需的增长，生产性服务业的服务活动是制造业的关键性的投入，也是制造业效率提高的基本源泉。服务业在产业结构中的比重提高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标志。

强势人民币政策的实施

强势人民币并非单边升值，而是在长期保持升值趋势从而稳定经济主体对人民币升值的预期。根据汇率决定理论，货币的强势反映的是良好的经济增长前景和利率上升等因素，因此从货币政策的角度，就是要保持较高的利率水平，避免与国际利率相比过低。

我国一直存在着货币政策要努力降低企业融资成本的呼声，特别是在经济存在下行压力的情况下，然而降低企业融资成本并非促进企业投资的万灵药，根据凯恩斯的投资理论，企业家投资是基于所谓的动物情绪，即对未来乐观就会增加投资，对未来悲观就会减少投资，与利率多少没有关系。强势人民币将有助于建立市场和企业家对未来中国经济的信心，刺激企业投资。此外，低利率政策的一个副作用是使得一些低效率投资得以实施，这与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是相悖的。利率下降只是暂时性、一次性减少了企业的投资成本，而企业投资是一种长期行为，最终将取决于利润率情况，因此，与其下降利率对经济直接进行刺激，不如采取措施，努力改善企业盈利的环境。

强势人民币政策的有效性依赖于中国资本账户的进一步开放，应进一步推进中国资本账户开放。在实施强势人民币政策的过程中可通过托宾税和宏观审慎政策抑制短期资本，鼓励长期资本流入。

作者简介

施建淮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金融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世界经济学会理事，获日本大阪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研究领域为国际金融、货币理论与政策。代表性著作有《汇率经济学研究》等。曾获北京大学优秀教学奖、北京市第七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主持并完成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汇率政策在应对通货膨胀中的作用”和“人民币外汇衍生品市场发展对汇率和宏观经济的影响”的研究，多篇论文发表于《经济研究》《世界经济》《经济学（季刊）》等核心期刊。